那一天，幸子的媽媽事先沒有通知，突然來了。當(dāng)時，幸子正在床上寫 日記，姥姥喊著跑進(jìn)來： “幸子，媽媽，媽媽來了……” “�。繈寢寔砹�？” 幸子像觸了電似地從床上蹦起來，扔下鉛筆和日記本，向前屋跑去，這 時，媽媽正好走進(jìn)客廳。 “媽媽！” 幸子撲進(jìn)媽媽懷里。 媽媽身體一晃，不過她馬上緊緊地抱住幸子。 “媽媽，媽媽！” 幸子抱住媽媽的脖子，頭一個勁兒地媽媽的胸前蹭著。 “哈哈，這個大寶貝！” 媽媽笑了，幸子沒完沒了地撒嬌，媽媽簡直不知道怎么辦了。 “過得怎么樣？” “媽媽……” 幸子剛想說什么，又打住了。 “怎么啦？” 媽媽親切地問。幸子覺得雖然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媽媽了，她還是那么漂 亮。 “嗯，沒什么�！� “幸子，你可真逗�。 � 幸子想說我不愿意讓媽媽結(jié)婚，不過這句話要是說出來，大家肯定會笑， 所以她又咽了回去。 “你怎么穿著睡衣？” 媽媽不放心地問。 幸子怕說出事情真相后姥姥會生氣，就偷偷地瞟了瞟姥姥的臉色。 “老實說，這件事我很過意不去……” 姥姥斷斷續(xù)續(xù)他講了幸子溺水的事。姥姥講話時，幸子一直緊緊地抱著 媽媽，像不好意思似地把頭埋在媽媽的胸前。 “是嗎？我有一種預(yù)感，突然特別想看一看幸子，所以就硬請了三天假 跑到這里來了。本來想打個電話告訴你們，又怕嚇你們一跳，就沒打。不過，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要牢牢記住教訓(xùn)啊！” 幸子點了點頭說： “媽媽，原諒我�！� “果然不出所料，幸子是個毛手毛腳的冒失鬼，一個人出來了，實在不 放心。那一帶很危險。媽媽小時候，決不敢到那里去玩兒，不過，有點教訓(xùn) 也好，你這個野丫頭。” 媽媽說著，用前額碰碰幸子的頭。 “嘻嘻嘻……” 幸子聳了聳肩膀。 這時候，媽媽突然開口說： “你想讓我永遠(yuǎn)抱著你嗎？躺下躺下，我的大寶寶�！� 媽媽說著，把幸子放在席子上。 “媽媽不會覺得自己也是個野丫頭吧，我可從海豹先生那里知道了您不 少的事�！� “海豹先生？” “怎么？不行嗎？” 幸子咋了一下舌頭說。 “‘野丫頭’是山下醫(yī)院的海豹先生給我起的外號。嘻嘻，怎么樣？媽 媽？這個名字好不好？” “我看倒挺合適的！” 媽媽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吧！” 嘻嘻嘻，哈哈哈……母女倆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么呢？” 姥姥奇怪地問。 “你從海豹先生那里還聽說了什么？” “媽媽在做闌尾手術(shù)時大叫大喊，差不多把醫(yī)院都震塌了；媽媽從樹上 掉下來，磕了一個大包，昏了過去；媽媽還和男孩子打架，把人家的臉都撓 傷了，還有，……” “行了！”媽媽打了個手勢，“已經(jīng)夠多的了。海豹先生真糟糕，那么 大年紀(jì)了，還這么多嘴，這回媽媽的權(quán)威掃地了�！� “可是，這都是真的�。坎还夂１壬v，姥姥也是這么說的�！� “好了，好了，別說了�！� “好，我不說了。不過，海豹先生還夸你呢！” “夸獎？說了些什么？” “你不想聽，我也不想說了�！� “幸子夠壞的�！� 媽媽瞟了幸子一眼。 “你說‘幸子先生請說吧！’我就告訴你。” “好吧，幸子先生，請告訴我！” 媽媽給幸子行了個禮。 “那我就告訴你。海豹先生說，媽媽小時候很堅強，很倔犟，調(diào)皮，但 心地善良，是個可愛的孩子。還說，幸子很像她的媽媽，將來會成為像媽媽 那樣漂亮的好姑娘�！� “海豹先生是這么說的嗎？可過去他見到我就叫我野丫頭，不過，應(yīng)該 改變對他的看法，他是個名醫(yī)�！� 媽媽一本正經(jīng)地說。 “還說呢，幸子也是個任性的孩子，你們娘兒倆半斤對八兩，都夠嗆�！� 姥姥看見幸子和媽媽親熱得不得了，把自己冷落在一旁，有點吃醋。 第二天，幸子和媽媽一起到美夢灣去散步。媽媽去看了自己的小學(xué)母校， 為姥爺掃了墓，又在八幡神宮的林蔭道上走了一會兒。 好久沒有和媽媽一邊散步，一邊聊天了，幸子真快活！媽媽離回東京的 日子也越來越近了，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想大喊一聲：時間，你停下來 吧。 幸子本來想讓媽媽體驗一下幸子不在家時的孤獨和寂寞，但現(xiàn)在卻反過 來了。 不肯認(rèn)輸?shù)男易託獾貌恍校植坏貌徽J(rèn)輸。 她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自己是不能沒有媽媽的。 不過，在這種時刻，媽媽雖然沒說什么，盡情享受著母子在一起的幸福， 但同時也感到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自己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當(dāng)媽媽說要回東京的時候，幸子迫不及待地說要一起回去。 “什么？這就是那個說如果不讓我去九州，就離家出走的孩子嗎？” 媽媽笑著說，但她懸在半空的那顆心終于放下了。 “嬌氣包，你還不能獨立生活，真拿你沒辦法。” 不管媽媽怎么說，幸子并不在乎，如果媽媽一個人走了，她會覺得媽媽 離開自己，到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去了，會坐臥不安的。 “直沒辦法，好吧，我們一起回去吧！”媽媽說。 鐵志一直看著幸子乘坐的那輛汽車上了坡，直到在山頂上消失。 “再見，我還會來的�！� 幸子上車的時候，對失望的鐵志說： “鐵志，祝你健康！” “也祝你健康！” 鐵志看了一眼幸子說，鐵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發(fā)覺自己說得很流 利，幸子也沒發(fā)現(xiàn)。鐵志的這句話，是從心里流出來的。 “任性的幸子到底走啦！” 姥姥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寂寞，煩惱地說。不！姥姥已經(jīng)不是寂寞，而是生 氣，“我那樣喜歡她，但她還是和媽媽親��！” “鐵志，到我家去吧，喝點可樂，我給你做好吃的！” 姥姥想叫鐵志到家里去說會兒話，但鐵志不去。 鐵志想自己呆一會兒。一個人跑到海里去游泳，他盡情地游啊游啊，不 游到筋疲力盡決不罷休。不這樣，他就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孤獨得難以忍受。 “好不容易成了好朋友，又走了！” 鐵志見到幸子和媽媽又說又笑地上了車，心里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 鐵志在海里沒目標(biāo)地游著，直到游不動了才上岸，他覺得身體像鉛塊一 樣沉重，連抬腳的力氣也沒有了。他無精打采地跪在沙灘上，然后輕輕地坐 下了。 海浪嘩嘩地涌過來，撞在鐵志的*上，濺起雪白的飛沫，然后，又嘩 的一聲縮了回去，好像要把鐵志拖回到大海里似的。 波浪連續(xù)不斷地涌來，撞著鐵志，在鐵志的身體四周漫溢。但鐵志就像 退潮時留下的一塊巖石。一動也不動。 “哎呀，這不是鐵志嗎？” 聽到這個聲音，鐵志一驚，清醒了。在海邊站著一個婦女，頭上盤著一 圈一圈的長頭發(fā)。 “啊，你是勝媽媽？” “哎喲，你還記得我？” 勝媽媽說，她那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微笑。 “勝君呢？” 鐵志這么一問，勝媽媽臉上的一絲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了，她的眼淚好像 就要掉下來了，搖了搖頭說： “他死了！” “什么？” “他在交通事故中死了�！� 太可怕了！鐵志去年和勝成了好朋友，他們一起在海里玩兒，鐵志教他 游泳，他學(xué)得很快，游得相當(dāng)好，勝很高興，和鐵志握手告別的時候說，明 年暑假還要來。 鐵志怎么也不敢相信，活蹦亂跳的勝會在交通事故中死去。 “他很喜歡這里的海，盼望今年夏天到這里來�？墒恰� 勝媽媽說到這里，抽了一下鼻子。又接著說： “一個月前，他在放學(xué)的路上被撞了，一個醉漢把汽車開到人行道 上……” 勝媽媽再也說不下去了，用雙手捂住了眼睛。 “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 勝媽媽用手捂著臉，失聲痛哭、肩膀劇烈地?fù)u晃著。 鐵志不知道應(yīng)該說點什么，只是默默地坐著，凝視著勝媽媽在海風(fēng)中飄 拂的連衣裙。 海浪涌過來，淹沒了鐵志的膝蓋，又向前涌去，打濕了勝媽媽的涼鞋， 但她只是抽抽嗒嗒地哭著，一動也不動。 過了一會兒，勝媽媽停止了哭聲，急忙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說： “對不起！” “去年勝和鐵志在一起時拾到的櫻花貝，回去時不知掉到哪里了，他心 疼死了，他說，以后來，一定要找一個更好的�？墒恰�，我來到這兒，就 是替他找櫻花貝的，不過，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 勝媽媽到勝生前喜愛的海濱來，以為能使悲傷的心得到一點安慰，可是 來到這里，她心情格外沉重，好幾次想跳進(jìn)大海了此一生。 勝媽媽就是幸子誤認(rèn)為是美人魚的那個婦女，那天晚上，她喝了從未喝 過的酒，到海邊去，中途醉了，覺得難受，所以來買汽水。 不過，勝媽媽并不知道自己被當(dāng)作美人魚，鐵志也不知道幸子說的美人 魚就是勝媽媽。 鐵志站起來，向扔在沙灘上的褲子走去，他從褲兜里掏出了裝著八幡神 護(hù)身符的小口袋，打開口，底朝下一倒，里面掉出一枚櫻花貝，這就是幸子 送給他的那枚櫻花貝。 “把這個送給你吧！” “真的？” 勝媽媽眼睛閃著光，接了過來。 “謝謝，真漂亮��！” 勝媽媽把櫻花貝握在手心里，仔細(xì)端詳著說，在夏天的陽光下，櫻花貝 玲瓏剔透，閃閃發(fā)光。 鐵志看著看著，有一種把心愛的寶貝送給別人的失落感，他知道這寶貝 一去不復(fù)返了，不由得后悔起來。 “拿著它就一定會走運，鐵志的口吃也馬上能好。” 鐵志眼前浮現(xiàn)出幸子說話時的神情。 “這個……”鐵志說，“這個櫻花貝，是美人魚給的。” 說到美人魚時，鐵志心里想著幸子，沒有口吃，說完之后，鐵志才突然 發(fā)覺自己說得很流利。 “啊，這回沒口吃！” 鐵志一驚，他決定繼續(xù)說下去，可是，他說得太快，在說到“得到幸�！� 時，又卡住了。 不過，這次鐵志沒有著急發(fā)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面的話慢慢地 說了出來： “會保佑你得到幸福的！” “啊，終于說出來了。”鐵志的臉上閃著喜悅的光。 勝媽媽并不知道美人魚是怎么回事，但“保佑你得到幸�！边@句話使她 感到振奮。 “謝謝你，盡管勝死了，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幸�？裳裕偝蠲疾徽沟�， 勝也不會回來了，應(yīng)該堅強地活下天，堅強地活下去，把勝活著時想干的事 干完，這樣，他會高興的�！� 勝媽媽像說給自己聽似地一板一眼地說，說完，她的神色開朗了許多。 “衷心感謝你�！� 她向鐵志低頭行禮。 “可是，這樣珍貴的寶貝，我要好嗎？” “嗯，好的，已經(jīng)……” 鐵志覺得沒有櫻花貝，自己也會走運，而且這種自信越來越強。 這時，幸子正坐在火車上跟媽媽講遇到美人魚的故事，她說美人魚把櫻 花貝當(dāng)作錢給了她，而她把這枚貝殼當(dāng)作禮物，送給了鐵志�？墒�，媽媽怎 么也不相信，笑著說：“幸子是不是睡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