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歷年間,趙城縣來了個叫劉四端的縣太爺。此人是河南汝南人。因老家經(jīng)常鬧災荒,從小家境貧寒,所以后來他中了進士、當了官,仍然生活節(jié)儉,體恤窮苦百姓。
這一年,劉縣令到任趙城縣,恰逢農(nóng)歷三月十八。手下人邀他先到廣勝寺逛趟廟會,參加就職后的第一件榮光之事一一祭祀霍泉水神明應王社火。他帶著好奇,帶著新任知縣的威嚴和靦腆,來到了廣勝下寺、水神廟前。這天,人山人海,趕會的人摩肩接踵。他被水神廟前的場面驚呆了。
各村祭祀水神的鑼鼓樂人、擔架食盒、小推車,排成了長蛇陣。擔架上,小推車上放著宰殺的全豬、全羊、全牛,食盒里擺放著酒壺、菜肴、面魚面蛇等供品。這是受霍泉水流澆灌田地的各村鄉(xiāng)民們,相爭祭典水神的老規(guī)矩了一一誰來的早誰先祭,誰家村的牛多、豬多、羊多,誰家村里就人壽年豐。劉知縣看了,心里很不平靜。不知咋的。他想起了自己河南老家缺衣少吃的情景。覺著山西趙城地面如此耗費資財祭社神,是不是太奢侈浪費了。后來,他到各村暗訪,才知道這是渠管、溝頭們攤派給村民的地畝錢,每畝竟收到四五錢銀子。光這一項就耗銀不下千金。這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怪不得這個祭祀場面,老百姓如此奢華!但是,在私訪中,劉知縣又了解到盡管水神廟前各村爭富斗有,但實際用到祭祀上的攤派錢十分之一,剩余十分之九全被渠管、溝頭一干人裝了私囊。百姓叫苦不迭,劉知縣深為痛恨。於是。他立即下令,校正各村攤派,但畢競初來乍到,政令一時難于推行。各村仍各行其事,該減派的仍沒能減。
第二年的三月十八很快來到了。劉縣令一早先來到水神廟前看。不料祭品與去年一樣,甚至有增無減,劉四端生氣了。
他到儀門去找渠總管,沒找著。在儀門下碰到了兩個鄉(xiāng)民,坐在一付放著退了毛的肥豬擔架旁發(fā)悶。劉縣令先打聽到他們是那一個村的,然后又問:
“為啥墩在這里?”
“交犧牲祭品。”
“人呢?”
“渠總管說大庫中放滿了,裝不下,叫小的們先在這里等著!
劉縣令找到渠總管,渠總管正在指揮幾個鄉(xiāng)民擺摞豬肉、羊肉。因為這些祭品,各村獻神之后又全部交到這里。說是庫房,其實是一個窯洞,里面很不干凈,地上鋪著兩張草席,牛、羊、豬堆摞在一齊。劉縣令問渠管這些肉怎么辦渠總管說拉到集上去賣。
又問:“賣不了怎么辦?”
答曰:“壞了就扔到野地里。”
劉縣令再沒有問下去。
他很生氣,又很痛心,但一時又無法去處理這件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手下人就如此揮霍民脂民膏,自己身為朝廷命官,一縣之主,卻又不敢馬上果斷裁決此事,一時心中十分不悅,愁眉緊鎖。但在隨從的簇擁下,他憂心忡仲地被轎夫抬上了山。
他上到山頂,似乎心情好轉了一些。他走進廣勝上寺,虔誠地拜了佛塔,拜了主佛,來到了地藏殿內。殿內新塑的地藏菩薩像,金妝粉飾一新!笆铋c羅”、“小鬼”、“判官”、“黑白無常”等各種陰曹地府人物陰森恐怖。上寺當家僧領著他看了地藏殿內的各種刑罰,什么“挖眼刑”、“磨研刑”、“油炸刑”、“碓搗刑”、“秤鉤刑”等等,殘酷至極,令人毛骨悚然。寺僧長老對他說,這是廣勝寺新塑的神像,也是佛教度化眾生的功課。老僧說:“人生在世,千萬不能做壞事,做了壞事,難逃地獄的懲罰……您看”
老僧指著汴成王前邊的油鍋刑說,“這位汴成王是十殿閆君中分管處置在陽間宰殺耕牛、宰殺牲畜的執(zhí)行官。誰如果在生前隨便宰殺耕牛,牲畜,誰死后到地獄就要受到油鍋之刑,用油炸干他的尸體,叫他來世連畜牲也不能轉生……”
到了宋帝王前,老僧說:“這個王專管做官為宦的。如果那一位當官的生前做官不為民作主,或者屬貪官污史,或者揮霍民財、坑害鄉(xiāng)民,死后就要受秤鉤刑。就是用秤鉤勾住他脊梁骨,稱一稱到底有多重。在稱脊梁桿之前,先把脊骨旁的肉全部剔掉,只稱骨架分量然后根據(jù)骨架輕重定處。如此骨胳連起碼做人的重量都難達到,就將這些骨頭搗碎成齏粉,然后撤入奈何河中喂魚,叫他也做不得人……”
劉縣令聽罷,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本來就是一個窮苦人家出身,對鄉(xiāng)民祭水神如此耗巨資本身就很心痛,但去年到本縣后遇上此事又未能果斷處置,倒引起了今年廟會又舊事重演,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勢。今天廣勝寺僧迦又說,做官為宦者如不能體恤民苦,甚至見揮霍民財者,聽之任之,任其所為,乃至貪臟枉法,死后定會被陰曹地府折磨一番,終再無法轉生成人類┉想到此,劉縣令猛地想起了什么。他深深地向老僧鞠了個躬,匆匆告辭,打道回城。
他想,我乃朝廷命官,趙城一縣之父母,轄民祭社,如此揮霍奢侈,吾卻無能為力,吾為何官?吾有何德?那天晚上,劉縣令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更聲響過五更,他才有了點困意。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一腳將門瑞開,兇狠地踏上床來,雙手緊掐著他的脖頸,往死里掐。旁邊還站著一個人,嘴里還不住地問:
“你是劉四端嘛?”
“唔一一唔!彼牟弊颖豢ㄖ荒馨l(fā)出此聲音。
“你的轄民,每年祭社耗費數(shù)千銀兩,你可知曉?”
“下官略知。
“那你為何不聞不聞?”
“下官┉,”他吱唔著,他款款睜開了眼是廣勝寺地藏殿內的小鬼緊掐著他的脖子,旁邊站著的問話者是地藏殿的牛頭。
牛頭說:“爾奉爾祿,民脂民膏,下民可虐,上倉難欺。如若在汝任職期間,你不體恤趙城民情,仍然放任揮霍,姑息奢侈,日后來我陰曹地府,閆王老子決不輕饒!”
他出了一身冷汗,“下官就問,下官就問!
原來,心有所思,夜有所夢。劉四端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定了定神,斷然坐了起來。他自言自語地說:
“四端如若不將趙城*民奢侈揮霍歪風扼住,誓不為人!”
從此,劉縣令便深入到各村各戶,逐村測得澆地地畝,攤派銀兩數(shù)目等,掌握了本縣的雷泉水受益的人戶和村莊。按照人戶地畝定攤派。尤其是每年祭祀水神的費用數(shù)目,他都要逐村制定,從不馬虎。按照地畝多少定攤派,費用能減則減,能少則少。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把農(nóng)民的負擔減少到低位置。甚至他把各村掌管水渠的溝頭、渠長人數(shù)定死,任何村不得擅自增加。為了推行他的這一政令,劉四端親自寫碑勒石,令告全縣。碑文逐村規(guī)定,條款十分詳盡。所以,這一政令就用了九塊碑才頒布完畢。據(jù)傳,此碑令下達之后,趙城萬民齊歡,村村稱快。受益者減輕了負擔,祭祀霍泉的賽社活動也減少了繁瑣的程序和費用。之后,這個政令,形成了趙城歷代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一直延用了幾百年。到了清代末期仍然執(zhí)行著這一碑規(guī)。
這就是明代縣令劉四端憂游地藏殿的傳說。
現(xiàn)在,劉縣令親手寫的這九塊碑仍然鑲嵌在水神廟圍廊的東山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