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來是空言去絕蹤》
唐•李商隱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賞析】
首聯(lián)“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寫夢醒之后的情景。首句寫夢中與心上人相遇之事,但夢境短暫,醒后伊人不再,只有西斜的明月和悠悠的鐘聲。夢中之情未能全續(xù),而夢醒之后的寂寞,更是令人神傷。頷聯(lián)寫醒后思念之切。此去經(jīng)年,已是闊別,好不容易夢中得見,還不曾貪一晌之歡,匆匆又在夢中離別。夢醒之后詩人思念之情難以抑制,立即點燈、研墨,提筆修了一封書信,寫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墨竟然研得稀了。頸聯(lián)是對室內(nèi)環(huán)境的描寫。夢醒書成之際,殘燭的余光半照著用金錢繡成翡翠鳥圖案的帷帳,芙蓉褥上似乎還依稀浮動著麝熏的幽香,這一切和夢中竟是那樣的相似,好像伊人剛剛就在這里,詩人頓感恍惚,以至于產(chǎn)生了錯覺,分不清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了。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這兩句用典,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載:“東漢劉晨、阮肇在天臺山遇仙,歸來已是晉代。后劉等重訪天臺山,舊蹤渺然!痹娢闹幸蚍Q去而復來的人為“前度劉郎”。又傳劉晨、阮肇一同入山采藥,遇二女子,邀至家,留半年乃還鄉(xiāng),所以劉朗又可指情郎。這里“劉朗”代指詩人自己無疑,“蓬山”即代指仙山,詩人也想像劉阮一樣去仙山中再尋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仙山遠在萬里,遙不可及,更何況自己的心上人在那比仙山還要遠一萬重的地方呢?詩人的幻覺已經(jīng)消失,隨之而來的便是人去樓空的空虛和悵惘,借用典故抒發(fā)了遠隔天涯、無緣會合的感慨!耙押蕖,“更隔”,層遞而進,更加突出了阻隔之難以逾越。
擴展閱讀:李商隱的詩歌特點
李商隱的詩歌能在晚唐獨樹一幟,在于他心靈善感,一往情深,用很多作品來表現(xiàn)晚唐士人傷感哀苦的情緒,以及他對愛情的執(zhí)著,開創(chuàng)了詩歌的新風格、新境界。其詩構(gòu)思新奇,風格秾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與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為人傳誦。此外李商隱將含蓄、朦朧的表現(xiàn)手法運用到了極致,但部分詩歌過于隱晦迷離,難于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
李商隱詩歌成就的是近體詩,尤其是七言律絕。他是繼杜甫之后,唐代七律發(fā)展的第二座里程碑。
李商隱繼承了杜甫七律錘煉謹嚴、沉郁頓挫的特色,又融合了齊梁詩的濃艷色彩、李賀詩的幻想象征手法,形成了深情綿邈、綺麗精工的獨特風格。如《重過圣女祠》借愛情遇合,于寫景中融合比興象征,寄寓困頓失意的身世之感;《春雨》將李賀古體詩的奇艷移入律詩,語言綺麗而對仗工整,音律圓美婉轉(zhuǎn),意象極美。但他的詩中因愛用僻典,詩的整體意旨往往隱晦。其次,李商隱將人生慨嘆的抒寫向更深細隱晦方面發(fā)展,善于用艷麗精工的藝術(shù)形式表達惆悵落寞的情緒,詩中充滿了迷茫與悲涼的體驗,作品深婉精麗、韻味深厚,“近而不浮,遠而不盡”,富有象征暗示色彩,有一種朦朧美。如《錦瑟》,關(guān)于其詩意,歷來眾說紛紜:有悼亡說、寄托說、戀情說、聽瑟曲說、編集自序說、自傷身世說等多種解釋,表達幽微深遠,具有朦朧美。再次,他的詩歌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其心靈的象征,是一種純屬主觀的生命體驗的表現(xiàn)。李商隱的七絕如《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夜雨寄北》、《夕陽樓》等,較多抒寫身世之感,感情細膩,意境婉約,詩中貫穿著身世和時世的悲感,具有沉痛凄切的抑郁情調(diào)和憂傷美,在藝術(shù)上更是細美憂約、沉博絕麗,在精工富麗的辭藻中,朦朧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情思,成為傷感唯美文學的典型。
擴展閱讀:名人評價
唐代詩人白居易極為欣賞李商隱的文章,曾說:“我死后,得為爾兒足矣。”
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下·列傳第一百四十》:“商隱能為古文,不喜偶對。從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隱,自是始為今體章奏。博學強記,下筆不能自休,尤善為誄奠之辭。與太原溫庭筠、南郡段成式齊名,時號“三十六”。文思清麗,庭筠過之。而俱無持操,恃才詭激,為當涂者所薄。名宦不進,坎壈終身!
金元文學家元好問: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元代辛文房:商隱工詩,為文瑰邁奇古,辭難事隱。及従楚學,儷偶長短,而繁縟過之。每屬綴,多檢閱書冊,左右鱗次,號‘獺祭魚’。而旨能感人,人謂其橫絕前后。...后評者謂其詩‘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wǎng),綺密瑰妍,要非適用之具’。斯言信哉。...商隱文自成一格,后學者重之,謂‘西昆體’也。
清吳喬:于李、杜后,能別開生路,自成一家者,唯李義山一人。
清紀曉嵐《四庫總目提要》:《無題》之中,有確有寄托者,‘近知名阿侯’之類是也。有實屬狎邪者,‘昨夜星辰昨夜風’之類是也。有失去本題者,‘萬里風波一葉舟’之類是也。有與《無題》相連,誤合為一者,‘幽人不倦賞’之類是也。其摘首二字為題,如《碧城》《錦瑟》諸篇,亦同此例。一概以美人香草解之,殊乖本旨。
清賀裳《載酒園詩話》:魏晉以降,多工賦體,義山猶存比興。
當代古典詩詞作家蘇纓、毛曉雯著《多情卻被無情惱:李商隱詩傳》:“多情卻被無情惱”,東坡這一句詞若孤立來看,正可用作李商隱一生的總括。多情者本已易于自傷,況欲于無情的世界里尋覓情的歸所,而終于無處堪用其情,便只覺得世界辜負了自己。這話對李商隱而言,沒有半分矯情,畢竟他所有的委屈都是應該的,因為這世界當真辜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