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冰箱里有兩只企鵝，沒錯，兩只，活的，企鵝。我不知道它們是怎么出現(xiàn)在冰箱里的，我只知道必須送它們回家，因為……
“開門呀開門呀，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洗澡的時候，企鵝喊道。
“換臺呀換臺呀，我要看那個雪糕廣告!”我看電視的時候，企鵝嚷著。
“起床呀起床呀，我想到一個新計劃!”我睡得天昏地暗，凌晨1點的時候，企鵝搖著我的床吵著。
“哦，我受夠了!”我憤憤地掀(xiān)開被子，雖然它們返回南極的計劃從未成功過，但每一次我都無比期待著。
“咳咳!”一只企鵝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朝我走來。只見它保持著高傲的姿勢，從身后拿出一片卷心菜葉子，像頒(bān)布法令一樣莊嚴(yán)地讀了起來。它是一位大臣，另一位是國王。
“怎么樣，我們的計劃很完美吧?”大臣仰著脖子，用眼角看我。
我心里說“傻爆了”，嘴上卻說“酷斃了”。
企鵝國王也走了出來，它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那就開始吧，返回南極之T計劃!”
“是!國王!”我大聲說道。
如果你能背出26個字母，你就會知道我們已經(jīng)進行了多少個計劃。
A計劃，我們弄了100只氫(qīng)氣球，等到北風(fēng)吹起時，將企鵝綁(bǎng)上氫氣球送了出去。計劃很成功，至少企鵝在我家消失了一天一夜，可第二天它們又出現(xiàn)在冰箱里，因為半夜開始刮南風(fēng)了，它們剛飛過赤道就被吹了回來。
B計劃，它們在樓頂上忙活了半天，終于抓住了一朵迷路的白云，請求它送它們回南極。白云很熱心，飛行技術(shù)更是沒得說，可還是失敗了，因為它從來就沒搞清楚過東南西北。
C計劃，國王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計算好角度，原地打洞，一直打一直打，就能通到南極了。這個計劃持續(xù)了一個星期，直到有一天它們渾身黏(nián)糊糊臟兮兮地爬上來，并憤憤地說：“可惡的泥漿(jiāng)堵住了去路�！蔽易屑�(xì)觀察了一下那“泥漿”，其實就是我們說的石油。
而現(xiàn)在這個T計劃……把企鵝凍入冰塊，從馬桶沖進大海，最后回到南極?別逗了!冰塊連馬桶口都出不了!可是我不會告訴它們的。
當(dāng)我準(zhǔn)備好小桶，裝好水，想要請它們進去時，它們卻爭吵了起來。
“你不許用這個姿勢!你怎么可以有比我?guī)洑獾膒ose(姿勢)呢!”企鵝國王尖著嗓子喊。
“那么請允許我換這個�！逼簌Z大臣立刻換了一個沉思者的姿勢，“我在思考，如何保護您的安全……”
企鵝國王還想說些什么，這可不妙，我趕緊說：“快準(zhǔn)備!過了魔法時間計劃就會失敗!”
“魔法時間?”它們一愣。
“是的!凌晨1點到4點是魔法時間，小孩子會長出翅膀，玩具會復(fù)活……總之它是充滿魔法的!這段時間里凍成的冰塊最堅硬，最不容易融化，而且能讓你們心想事成!”這當(dāng)然是我瞎編的，對付它們我已經(jīng)有了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
它們聽了果然立刻跳進水桶里，乖乖地任我放進了冰箱冷凍室。T計劃圓滿完成!我終于可以回到床上睡覺了!
一個好夢醒來打開冰箱，我愣住了，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揉揉眼睛，冰箱里沒有了企鵝，只有一張蓋著爪(zhuǎ)印的信紙：善良的人類：
謝謝你告知我們魔法時間的事，使我們順利返回了南極。在你冰箱里的日子我們過得很愉快。我們會想你的，并會在某個魔法時間來接你，請你參觀我們的王國。
對了，冰箱里的那些小冰塊是留給你的禮物，那些都是我們感動的淚水。
T計劃……成功了?我一手拿著信紙，一手托著幾顆小小的冰塊，呆呆地站在冰箱前。突然，我就開始流淚，“我也會想你們的。”
清晨出發(fā)，傍晚歸來。
勇敢的獵人，你走過了兩千座山和五百條河流，見過了三百只狼和五十只狐貍。如果你要給人們講故事，那就請你講狼的故事吧，因為狼的故事聽。
見到它的時候，我在西藏阿里當(dāng)兵。那天，我們乘坐一輛越野車從獅泉河出發(fā)去岡仁波齊(神山)。半路上，我們看見一只狼孤獨地蹲在那里，我們對它產(chǎn)生了興趣，便將車子向它行駛了過去。它慢慢抬起腦袋，將尾巴軟軟地甩了幾下，然后支撐起干瘦的身軀向遠處走去。它起身的動作很慢，但走動卻很快。幾乎一閃而過，變成了曠野中的一個黑點，隨后融入蒼茫之中。望著一只狼慢慢融入蒼茫，我們有一種失落感，顯然，一只高原狼也不愿意讓人走近它，稍有動靜便迅速離去。
我想，一只狼在夜里會身居何處?當(dāng)寒冷圍裹了它瘦小的身軀，它還將走向哪里?它將在何處卸落疲憊?它是不是將永遠奔走，永不停息，直至變成寒夜的一部分?高原上人畜稀少，因此，狼顯得善良、溫和、充滿善意。它們在高原上緩慢前行，奔走到最后，或許只剩下一副干瘦的骨架。風(fēng)雪迎面劈來，它周身戰(zhàn)栗，卻不會停止腳步，仍搖搖晃晃向前行走。這就是高原上的狼，走近了，你才會發(fā)現(xiàn)它們是最為執(zhí)著的遠行者。
那天晚上，當(dāng)我以為一只狼已經(jīng)消融在了曠野中，在我們的車子加速往前迅疾時，它的身影又突然在車前出現(xiàn)了。它沒有走遠，并且一直與我們在一起。車中的四個人都很高興。好像一只狼在高原上一直伴隨著我們，從車窗望出去，它奔跑的身影猶如是一種飛翔。我們渴望能和狼友好相處，一起走向高原神秘不可知的深處。就這樣，它一直在車窗外奔跑。
不知現(xiàn)在在我們車外的這只狼要奔跑向哪里，天亮的時候，它突然不見了。我本來以為它會一直跟著我們的車，加之一夜困頓，便打了個盹，待睜開眼一看，車窗外早已沒有了它的影子。我們停車朝四下里張望，四周沒有一絲它的痕跡。在什么時候，它覺得自己的奔跑，或者說與我們汽車的比賽已經(jīng)結(jié)束，它便停住，將瘦小的身軀閃進了路邊的樹林里?大家都很奇怪，它為何會突然離開，而且離開時居然不讓我們有任何察覺。大家議論紛紛，還猜測說它只喜歡在黑夜奔跑，在白天不愿意讓人看見它的行蹤，所以在天亮后便躲起來了。不論怎樣議論，大家對它都由衷地表示出贊賞——它奔跑了一晚上，對于我們而言，它變成了一種啟示。
因為這只狼，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聽到了很多關(guān)于狼的故事。有一群從那曲出發(fā)到岡仁波齊朝拜的藏族人，走到半路時發(fā)現(xiàn)一只狼在后面尾隨他們。如果換了別人，也許會恐懼，會想辦法打狼或者把狼嚇走，但他們一心向佛，在內(nèi)心將狼視之為神圣的生靈，所以他們沒有害怕，仍五體貼地向前叩首朝拜。狼離他們越來越近，一直看著他們的舉止，時間長了，他們熟悉了那只狼，那只狼也似乎熟悉了他們。下大雪的時候，人的行進會慢下來，但狼的速度卻不會減緩，它很快便走到了人的前面。人們很驚訝，它怎么會知道我們要去岡仁波齊，它像是在給我們帶路嘛!到了晚上，人們停下搭起帳篷休息，那只狼在帳篷外蹲下，任大雪一層層落在身上。整整一夜它一動不動，在第二天早上變得像一座冰雕。人們開始上路時，它從地上一躍而起，抖落掉身上的積雪，又和人走在一起。人們有時對它說幾句話，它似乎聽懂了似的發(fā)出幾聲嗥叫。人們不知道它最終的目的地在哪里，但因為一路上有它，便覺得它是朝圣隊伍中的一員。快到岡仁波齊時，它卻在一個地方停下不走了。它圍著一個小土包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停地發(fā)出嗥叫。一位當(dāng)?shù)氐睦先烁嬖V了人們原因，去年，這只狼也跟隨一群朝圣者走到了這里，朝圣者中的一位老人在這里死了，就埋在這個小土包里面。人們對這只狼肅然起敬，覺得它不是狼，而是一個人。要上路了，它卻沒有要繼續(xù)前行的意思。人們走了，它對著他們的背影嗥叫了幾聲，轉(zhuǎn)身走進了山谷中。
我們希望那只狼再次出現(xiàn)。又重復(fù)著幾天前的動作在車外奔跑。我們多么渴望它的身影重新填補空白了一天的車窗風(fēng)景。
“其實，藏北最厲害的動物是狼�！币晃簧畟H后來這樣告訴我。“狼老了，跑不動了，它絕對不會在沒有遮掩的地方倒斃。它往往會在黑夜里消失，沒幾天，在它消失的地方又會出現(xiàn)一只狼，分不清它是原來的那只，還是新的一只。好像冥冥之中藏北是狼的永生地，其中有怎樣的生死更迭，它們依據(jù)的是什么法則，誰也不知道�！痹诤髞淼慕徽勚�，我們得知藏北高原的狼和平原地區(qū)的狼截然不同，因為高原積雪，狼走過雪地時會把頭低下。而平原地區(qū)的狼走過雪地時則高揚著頭，警覺地觀察著四周。高原狼低頭與嗅覺有很大的關(guān)系，冬天的積雪使氣息散布得較為緩慢，它們把舌頭吐在外面，是為了更好地獲取雪地四周的信息。有一位獵人在一個大雪天跟蹤一只狼，雪地上留下狼的爪印，他心想，你就是再狡猾也逃不掉了，我跟著你留在雪地上的爪印，看你還往哪里跑。但進入一個山谷后，狼的瓜印卻神秘地消失了，雪地上干干凈凈，再無一絲痕跡。他想起有人說狼其實是神，在你快逼死它們時，它們會變成別的東西報復(fù)你。他害怕了，便轉(zhuǎn)身回去了。后來有人告訴他，你上狼的當(dāng)了，狼一定是找了一個地方用雪把自己遮蓋起來了，你走了之后，它便從雪中出來走了。
聽完故事，我們向講故事的人詢問狼跟著我們的車子奔跑的原因，他很吃驚，不相信我們居然會有這樣好的運氣，以前他曾聽說過狼和騎馬的人賽跑的事情，一直想看一看，但都未能如愿，沒想到我們卻遇上了，真是有福氣。說到狼跟著車子奔跑的原因，他勸我們不要去打聽，這樣的事情是沒有原因的，因為狼在心里是怎樣想的，人又怎能知道呢?他勸我們把這樣的遭遇當(dāng)成一次賜福，這樣的話，就會成為一個美好的記憶。
第二天，我們順原路返回，在半路聽到了追逐過我們車子的那只狼的消息——它死了。仔細(xì)打聽之下，才知道了大概：我們的車子開過去后不久，人們便發(fā)現(xiàn)了它的尸體，它大概是在奔跑中撞石而死的，腦汁四溢，身骨四散。但它最后的姿勢仍在努力向前，似乎還要向前奔跑。
發(fā)現(xiàn)它死亡的是幾位到阿里拍照的攝影家，他們把它的尸體收攏在一起，裝入紙箱中準(zhǔn)備埋入土中。但當(dāng)?shù)氐娜藙袼麄冋f，不要用箱子裝它，直接把它放進土里就可以了。于是，一只狼的埋葬便只是一道古老悲愴的程序：*葬，人們將它散亂的尸骨和布滿血漬的皮肉直接埋入土中，讓大地寬廣的胸懷收納了它灼燙的靈魂。
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個簡單的埋葬儀式已經(jīng)完畢，高原上多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土包，它在里面長眠。我們很想看一眼它，但覺得一只死了的狼和人一樣，也應(yīng)該入土為安，便打消了念頭。不遠處的村莊里，幾個僧侶在舉行一個儀式，他們高聲誦經(jīng)。整個村莊一片肅穆。我們坐在石頭上聽著儀式的聲音，似是那只狼還在我們身邊，不停地快速奔跑。儀式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后結(jié)束了，人們四散而去，但我們?nèi)匀徊荒芷届o。一位同行者唱起一首低沉的歌。因為傷感，聲音越來越小，但我們相信，此時他的歌聲是對一只狼的贊頌。
幾天后，我們回到獅泉河，這時候又傳來了一個和那只狼有關(guān)的消息。埋下它的當(dāng)天晚上。有一群狼從山谷中擁出，它們在埋它的地方圍成一團，然后嗚嗚嗥叫。很多人都被它們的嗥叫驚醒，出門一看，山坡上密集著一大團黑影，估計有四五十只狼。它們嗥叫了一夜，在天快亮?xí)r才安靜下來。早上，人們到山坡上去察看，發(fā)現(xiàn)埋那只狼的土堆已被刨開，里面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