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六國論
蘇轍〔宋代〕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fā)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死亡。常為之深思遠(yuǎn)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蓋未嘗不咎其當(dāng)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以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沖,而弊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韓,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
秦之用兵于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于前,而韓、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qū)區(qū)之韓、魏,以當(dāng)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韓、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東諸侯,而使天下偏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dāng)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于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dāng)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dāng)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于內(nèi),以陰助其急,若此,可以應(yīng)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賞析
此文的開頭,欲擒故縱,引出論題。六國“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的絕對優(yōu)勢,卻相繼為秦所滅,乃是決策者目光短淺,“不知天下之勢”之故。隨之,從當(dāng)時的“天下之勢”展開論述。
文中反復(fù)論證秦與六國爭天下,關(guān)鍵就在韓、魏之郊野。因為對秦來說,韓、魏首當(dāng)其沖,若韓、魏不附,乃是其腹心之疾;對山東之各諸侯國來說,韓、魏是他們理想的屏障。所以在七雄相斗的形勢下,韓、魏的地位就顯得特別重要。這就是當(dāng)時起決定作用的“天下之勢”。
形勢擺出之后,接著從正反兩方面引例作證。以秦來說,范雎受秦重用,立即助秦昭王收韓;商鞅受秦重用,則助秦孝公收魏。當(dāng)韓、魏未附秦之時,昭王出兵攻齊,范堆憂之。由此證明秦欲爭得天下,必先收韓、魏而后可。當(dāng)秦軍越韓過魏而攻燕趙,這本身是件冒險之舉,若燕趙正面迎戰(zhàn),韓、魏再乘機擊之于后,那就有全軍覆滅的危險。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秦人遠(yuǎn)攻燕趙,卻毫無韓、魏之憂,那是因為韓、魏屈于秦之*威而已歸附它的原故。文章寫到這里,再作收束,歸結(jié)到“天下之勢”。如此說來,韓、魏附秦是不識天下之勢了;進(jìn)而又為其開脫:韓、魏本身勢孤力弱,面對虎狼之秦,又怎能自保而不歸附于秦呢?其中自含山東各諸侯國“不知天下之勢”而不助韓、魏杭秦之意。正由于六國都不能正視天下之勢,以致秦人得以東指而“天下追受其禍”。
末段再從各諸侯國著筆,闡明作者為其構(gòu)想的“自安之計”。當(dāng)時的天下之勢,一方面韓、魏不能單獨抗拒強秦,另一方面,山東各諸侯國又要借助韓、魏以巴秦。那的辦法就是山東諸國應(yīng)不惜代價去“厚韓親魏以摒秦”。這樣,就會出現(xiàn)另一種局面:秦人不敢越過韓、魏的土地遠(yuǎn)攻齊、楚、燕、趙;而齊、楚、燕、趙也就能安居后方。一旦齊、楚、燕、趙能與韓、魏通力合作,相互支援,那秦國就不能有所作為。這確是當(dāng)時拯救六國危亡的良方。末尾筆鋒一轉(zhuǎn),回到冷酷的歷史現(xiàn)實:即六國決策者目光短淺,不識“天下之勢”,彼此“背盟致約,以自相屠滅”,以致“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突”,從而自食惡果,相繼滅亡。文章截然而止,含不盡感慨。
全文緊扣“天下之勢”,縱論六國與秦爭天下中的成致得失,層層解剖,鞭辟入里,說透“自安之計”。而筆又一氣流注,曲折盡意。
2.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岳陽樓記
范仲淹〔宋代〕
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具通:俱)
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yuǎn)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于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若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fēng)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隱曜一作:隱耀;*雨通:霪雨)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fēng),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是進(jìn)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時六年九月十五日。
賞析
《岳陽樓記》是作者應(yīng)好友巴陵郡太守滕子京之請為重修岳陽樓而創(chuàng)作的一篇散文。這篇文章通過寫岳陽樓的景色,以及陰雨和晴朗時帶給人的不同感受,揭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仁人之心,也表達(dá)了自己“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愛國愛民情懷。文章超越了單純寫山水樓觀的狹境,將自然界的晦明變化、風(fēng)雨陰晴和“遷客騷人”的“覽物之情”結(jié)合起來寫,從而將全文的重心放到了縱議政治理想方面,擴(kuò)大了文章的境界。全文記敘、寫景、抒情、議論融為一體,動靜相生,明暗相襯,文詞簡約,音節(jié)和諧,用排偶章法作景物對比,成為雜記中的創(chuàng)新。
《岳陽樓記》全文有三百六十八字,共五段。
文章開頭即切入正題,敘述事情的本末緣起。以“慶歷四年春”點明時間起筆,格調(diào)莊重雅正;說滕子京為“謫守”,已暗喻對仕途沉浮的悲慨,為后文抒情設(shè)伏。下面僅用“政通人和,百廢具興”八個字,寫出滕子京的政績,引出重修岳陽樓和作記一事,為全篇文字的導(dǎo)引。
第二段,格調(diào)振起,情辭激昂。先總說“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設(shè)定下文寫景范圍。以下“銜遠(yuǎn)山,吞長江”寥寥數(shù)語,寫盡洞庭湖之大觀勝概。一“銜”一“吞”,有氣勢!昂坪茰珳瑱M無際涯”,極言水波壯闊;“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概說陰晴變化,簡練而又生動。前四句從空間角度,后兩句從時間角度,寫盡了洞庭湖的壯觀景象!扒叭酥鰝湟印币痪涑星皢⒑螅⒒貞(yīng)前文“唐賢今人詩賦”一語。這句話既是謙虛,也暗含轉(zhuǎn)機,經(jīng)“然則”一轉(zhuǎn),引出新的意境,由單純寫景,到以情景交融的筆法來寫“遷客騷人”的“覽物之情”,從而構(gòu)出全文的主體。
三、四兩段是兩個排比段,并行而下,一悲一喜,一暗一明,像兩股不同的情感之流,傳達(dá)出景與情互相感應(yīng)的兩種截然相反的人生情境。
第三段寫覽物而悲者。以“若夫”起筆,意味深長。這是一個引發(fā)議論的詞,又表明了虛擬的情調(diào),而這種虛擬又是對無數(shù)實境的濃縮、提煉和升華,頗有典型意義!叭舴颉币韵旅鑼懥艘环N悲涼的情境,由天氣的惡劣寫到人心的凄楚。這里用四字短句,層層渲染,漸次鋪敘。*雨、陰風(fēng)、濁浪構(gòu)成了主景,不但使日星無光,山岳藏形,也使商旅不前;或又值暮色沉沉、“虎嘯猿啼”之際,令過往的“遷客騷人”有“去國懷鄉(xiāng)”之慨、“憂讒畏譏”之懼、“感極而悲”之情。
第四段寫覽物而喜者。以“至若”領(lǐng)起,打開了一個陽光燦爛的畫面。“至若”盡管也是列舉性的語氣,但從音節(jié)上已變得高亢嘹亮,格調(diào)上已變得明快有力。下面的描寫,雖然仍為四字短句,色調(diào)卻為之一變,繪出春風(fēng)和暢、景色明麗、水天一碧的良辰美景。更有鷗鳥在自由翱翔,魚兒在歡快游蕩,連無知的水草蘭花也充滿活力。作者以極為簡練的筆墨,描摹出一幅湖光春色 圖,讀之如在眼前。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段的句式、節(jié)奏與上一段大體相仿,卻也另有變奏!岸颉币痪渚瓦M(jìn)一步擴(kuò)展了意境,增強了疊加詠嘆的意味,把“喜洋洋”的氣氛推向高 潮,而“登斯樓也”的心境也變成了“寵辱偕忘”的超脫和“把酒臨風(fēng)”的揮灑自如。
第五段是全篇的重心,以“嗟夫”開啟,兼有抒情和議論的意味。作者在列舉了悲喜兩種情境后,筆調(diào)突然激揚,道出了超乎這兩者之上的一種更高的理想境界,那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感物而動,因物悲喜雖然是人之常情,但并不是做人的境界。古代的仁人,就有堅定的意志,不為外界條件的變化動搖。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yuǎn)”,憂國憂民之心不改,“進(jìn)亦憂,退亦憂”。這似乎有悖于常理,有些不可思議。作者也就此擬出一問一答,假托古圣立言,發(fā)出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誓言,曲終奏雅,點明了全篇的主旨!班妫∥⑺谷,吾誰與歸”一句結(jié)語,“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悲涼慷慨,一往情深,令人感喟。文章最后標(biāo)明寫作時間,與篇首照應(yīng)。
這篇文章表現(xiàn)作者雖身居江湖,心憂國事,雖遭迫 害,仍不放棄理想的頑強意志,同時,也是對被貶戰(zhàn)友的鼓勵和安慰!对狸枠怯洝返,是因為它的思想境界崇高。和它同時的另一位文學(xué)家歐陽修在為他寫的碑文中說,他從小就有志于天下,常自誦曰:“士當(dāng)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笨梢姟对狸枠怯洝纺┪菜f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是范仲淹一生行為的準(zhǔn)則。孟子說:“達(dá)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已成為封建時代許多士大夫的信條。范仲淹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貶官在外,“處江湖之遠(yuǎn)”,本來可以采取獨善其身的態(tài)度,落得清閑快樂,但他提出正直的士大夫應(yīng)立身行一的準(zhǔn)則,認(rèn)為個人的榮辱升遷應(yīng)置之度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勉勵自己和朋友,這是難能可貴的。這兩句話所體現(xiàn)的精神,那種吃苦在前,享樂在后的品質(zhì),無疑仍有教育意義。
3.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讀孟嘗君傳
王安石〔宋代〕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賞析
第一句擺出待批駁的觀點,說明世人對孟嘗君的傳統(tǒng)看法:“孟嘗君能得士”。接著寫出這一論點的兩個依據(jù):一個是“士以故歸之”,這是概括地說;一個是“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這是從具體事例說。干凈利落,開門見山豎起了要論駁的靶子,可謂“立”。
第二句先用感嘆詞“嗟呼”加強語氣,然后直接了當(dāng)?shù)伛g斥“孟嘗君能得士”的說法,孟嘗君不過是雞鳴狗盜之徒的首領(lǐng)罷了,怎么能說他能得士呢?斬釘截鐵,一下子就把“士”和“雞鳴狗盜”之輩區(qū)別看來,開語警策,反駁有力,將“世皆稱”云云一筆掃倒,此可謂“駁”。
第三句轉(zhuǎn)折騰挪,加深反駁之意,用反證法提出自己對“士”的標(biāo)準(zhǔn)的看法:“士”必須是可賴以謀國制敵的能人,憑仗齊國強大的國力,得到一個“士”,就可以使齊國成為霸主,制 服秦國。正因孟嘗君手下無一真正的“士”,才導(dǎo)致要靠雞鳴狗盜之徒來幫助孟嘗君逃脫秦國,從而證明孟嘗君的“士”不足以稱為“士”,用事實駁斥了孟嘗君能得士的表面性、片面性的看法。新意獨出,直追根本,為一篇文章的旨意所在,此可謂“轉(zhuǎn)”。
第四句承接上文,深入一層,運用邏輯推理解析孟嘗君不能得士的原因,又駁首句所講的“士以故歸之”,下斷語作結(jié),補足對孟嘗君能得士的批駁。說明孟嘗君不能得士的理由:雞鳴狗盜之徒出入其門,真正的士是不會跟孟嘗君走的,這一斷,如斬釘截鐵,鏗鏘有力,不容置辯,此可謂“斷”。
全篇緊緊圍繞“孟嘗君不能得士”的主旨,一立,一駁,一轉(zhuǎn),一斷,把孟嘗君能得士傳統(tǒng)看法一筆掃到,雖轉(zhuǎn)折三次但嚴(yán)謹(jǐn)自然,議論周密,詞氣凌厲而貫注,勢如破竹,具有不容置辯的邏輯力量。
4.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與韓荊州書
李白〔唐代〕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焙瘟钊酥澳,一至于此耶!豈不以有周公之風(fēng),躬吐握之事,使海內(nèi)豪俊,奔走而歸之,一登龍門,則聲價十倍!所以龍蟠鳳逸之士,皆欲收名定價于君侯。愿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則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
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十五好劍術(shù),遍干諸侯。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皆王公大人許與氣義。此疇曩心跡,安敢不盡于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xué)究天人。幸愿開張心顏,不以長揖見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權(quán)衡,一經(jīng)品題,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云耶?
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即辟荀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山濤作冀州,甄拔三十余人,或為侍中、尚書,先代所美。而君侯亦薦一嚴(yán)協(xié)律,入為秘書郎,中間崔宗之、房習(xí)祖、黎昕、許瑩之徒,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銜恩撫躬,忠義奮發(fā),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諸賢腹中,所以不歸他人,而愿委身國士。儻急難有用,敢效微軀。
且人非堯舜,誰能盡善?白謨猷籌畫,安能自矜?至于制作,積成卷軸,則欲塵*視聽?值裣x小技,不合大人。若賜觀芻蕘,請給紙墨,兼之書人,然后退掃閑軒,繕寫呈上。庶青萍、結(jié)綠,長價于薛、卞之門。幸推下流,大開獎飾,惟君侯圖之。
賞析
李白《與韓荊州書》是他初見韓時的一封自薦書。文章開頭借用天下談士的話--“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贊美韓朝宗謙恭下士,識拔人才。接著毛遂自薦,介紹自己的經(jīng)歷、才能和氣節(jié)。文章表現(xiàn)了李白“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的氣概和“日試萬言,倚馬可待”的自負(fù),以及他不卑不亢,“平交王侯”的性格。文章寫得氣勢雄壯,廣為傳誦。
李白的《與韓荊州書》在創(chuàng)作上頗具個性。他在漫游荊州時,聽說荊州長史韓朝宗喜歡推薦有才之士,便寫了這封求薦的信。對于古人而言,盡管這樣做也是正常的,但也總是有求于別人的事情。文氣大體上總是以謙抑為好,就是說自己的優(yōu)點,也應(yīng)含蓄一點。然而李白這篇求薦書,卻完全將自己放在與對方平等的地位上,毫無掩飾地講述自己的才華。把一篇求薦文章,寫得文氣縱橫恣肆,氣概凌云。這同樣反映了李白純真無邪的詩人氣質(zhì),決不因求人而有半點委瑣的私意、屈懦的鄙態(tài)。這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才華足以用世,而其用世之志,則在于忠義奮發(fā)、以報君國。故求韓薦己,同樣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而想象韓如能薦己,同樣是出于這一片公心。兩片公心的相識,兩位賢士的相與,這中間自然不必要有任何世俗的表現(xiàn)。這樣,就將這封信寫得極其光明磊落,內(nèi)心無私,文風(fēng)自然就能盡情地抒發(fā)。為此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這篇原本是世俗交際的文字,卻猶如他的詩一樣,充分表現(xiàn)出他的個性。這里面所具有的,正是“天生我才必有用”那樣的自信。
《與韓荊州書》在寫作藝術(shù)方面的特點是頓挫跌宕,起伏照應(yīng)。由古及今,以古人喻韓朝宗達(dá)三四次之多。漸次道來,而意在言外,發(fā)人深思。一些佳句流傳至今,如“龍蟠鳳逸”、“穎脫而出”、“揚眉吐氣”等。典故使用也恰當(dāng)?shù)皿w,起到了激發(fā)韓朝宗的作用。
5.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誡兄子嚴(yán)敦書
馬援〔兩漢〕
援兄子嚴(yán)、敦,并喜譏議,而通輕俠客。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愿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fù)言者,施衿結(jié)縭,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jié)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shù)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jǐn)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愿子孫效也!
鑒賞
馬援的侄子馬嚴(yán)、馬敦平時喜譏評時政、結(jié)交俠客,很令他擔(dān)憂,雖遠(yuǎn)在交趾軍中,還是寫了這封情真意切的信。文章出語懇切,言詞之中飽含長輩對晚輩的深情關(guān)懷和殷殷期待,所以能產(chǎn)生這樣的效果,原因有三。
其一、以“汝曹”稱子侄,在文中反復(fù)出現(xiàn),使子侄們在閱讀時倍感親切。不遠(yuǎn)千里致書教諭,也能收到耳提面命的效果。同一稱謂反復(fù)出現(xiàn),固然可使被稱者自感受到重視,而更重要的是,作者選用的這一稱謂也傳達(dá)出豐富的信息。古人名、字并行,各有其用。一般長輩稱晚輩用名,同輩相稱則用字,如果“爾”“汝”相稱,往往是不禮貌的,但在特定場合下卻又能用以表示親近,如韓愈《聽穎師彈琴》“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句。作者在信中不依常規(guī)稱呼子侄,卻以“汝曹”相稱,這就顯得隨和、親切,拉近了長輩和晚輩之間的距離。被稱的晚輩則可以從中體會到長輩的真情關(guān)懷。
其二、苦口婆心,現(xiàn)身說法,用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和晚輩溝通,而不是空講大道理。如首段說“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愿聞子孫有此行也!敝徽f自己如何,但是態(tài)度明確,感情濃烈,自然可以感染晚輩,又何必命令式地不許這不許那呢?至于“施衿結(jié)縭”句,更是反復(fù)叮嚀,語重心長,使人感動不已。次段對當(dāng)世賢良的作為得失加以對比評析,都是自己觀察社會人生得來的經(jīng)驗之談。其“刻鵠不成尚類鶩”、“畫虎不成反類狗”的比喻,警拔有力,發(fā)人深省,是傳之千古的警句。而諸如“愿汝曹效之”、“不愿汝曹效也”的話,雖然只是表示希望,但是字里行間滿盈著真摯的關(guān)愛,比之“汝曹當(dāng)效之”、“汝曹勿效也”這樣板著面孔的口吻真不知要強過多少倍了!
其三、文中大量而恰當(dāng)?shù)厥褂镁淠┱Z氣詞,起到了表達(dá)意義以簡馭繁,只著一字而含義豐富;表達(dá)感情以無勝有,不著情語而情尤真、意尤切的突出效果。文中用“也”表達(dá)自己的肯定和期望,態(tài)度堅絕;用“矣”、“耳”表達(dá)自己的愛憎傾向,情深意長;用“者也”,則表達(dá)出對評說對象有所保留或不以為然。這些合在一起,不僅讀來語氣抑揚,更能使人由此領(lǐng)會充盈在文字背后的教誨、期望、關(guān)懷和愛護(hù)。
6.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后出師表
諸葛亮〔兩漢〕
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yè)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yè)不可得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于西,又務(wù)于東,兵法乘勞,此進(jìn)趨之時也。謹(jǐn)陳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chuàng),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劉繇、王朗各據(jù)州郡,論安言計,動引圣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zhàn),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于南陽,險于烏巢,危于祁連,逼于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guān),然后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余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余人。此皆數(shù)十年之內(nèi)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fù)數(shù)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dāng)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于楚,當(dāng)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后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后吳更違盟,關(guān)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鑒賞
偽作論據(jù)
。ㄒ唬┝际逢悏坌蕖度龂尽,編《諸葛亮集》,在材料的取舍上是經(jīng)過審慎斟酌的,但其均未收錄此表
。ǘ┐吮須饨椪{(diào)低,與《前出師表》辭氣迥異,非出自一人之手,蓋諸葛亮侄兒東吳大將軍諸葛恪偽作,目的在于以”此表為他的伐魏主張制造有力的旁證“,因為諸葛恪在《論征魏》一文中曾說:”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jìn)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而“陳與賊爭競之計”的只能是《后出師表》。(或說是張儼偽作)。
。ㄈ┍碇兴惺穼嵱姓`!囤w云傳》載云卒于建興七年,而六年十一月的《后表》卻說云已死。
肯定觀點
(一)陳壽《亮集》未載此表,不足為偽作之證。
陳氏修史編集對史料取舍,確實是經(jīng)過審慎斟酌的,但卻不是完備詳盡的。將《亮傳》與《武帝紀(jì)》相較,前者顯然簡略的多,諸如伐吳、南征、八陣、渭南之戰(zhàn)等理應(yīng)明確詳述的內(nèi)容,他都一筆帶過,或未作記載。
又陳壽編《亮集》,主要依據(jù)司馬氏從成都接收運回洛陽的蜀漢政府檔案,這個檔案經(jīng)公元264年鐘會成都兵變后已不完整。又考裴注所引諸葛亮“言教書奏”,有一部分明確謂“《亮集》載“;而有一部分非出自《亮集》,如《絕盟好議》出自《漢晉春秋》,《與陸遜書》出自《江表傳》等;還有一部分未注明出處,如《公文上尚書》《與李豐教》等。這些都說明陳壽所編《亮集》并不完備!逗蟊怼坊蛞蛑卦诜治鲂蝿,關(guān)乎軍情機密,不宜公開宣示,故流傳不廣;或因成都之亂散失,陳壽未見到。
裴松之就是針對《三國志》這種“失在于略,時有脫漏”的情況注補之,且對本文及注引材料每每刻意懲妄論辯,但對《漢晉春秋》所載《后表》只存錄而并無疑義,看來裴氏相信這是諸葛亮所作。
(二)所謂前、后表詞氣迥異、風(fēng)格不同字觀點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后表》所謂“才弱敵強”,既是諸葛亮轉(zhuǎn)述當(dāng)初劉備的看法,也是他把蜀漢的總體人才質(zhì)量、軍事力量跟曹操及其龐大的人才群和軍事力量作對比后實事求是的結(jié)論,它與《前表》中的“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語義類似。
《后表》所謂“夫難平者,事也”,“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等語,是在首次北伐失利后,針對議者非料度“必勝”絕不出兵的觀點而講,是就即將二次北伐的戰(zhàn)役而言,并不是對興復(fù)漢室、統(tǒng)一全國的長遠(yuǎn)目標(biāo)喪失信心,諸葛亮所列舉的曹、劉集團(tuán)成敗浮沉的曲折歷史完全證明諸葛亮“凡事如是,難可逆見”乃清醒客觀之言。所以《后表》并無“志衰氣喪”的情調(diào)。
再看二表的用辭風(fēng)格也基本一致:《前表》所謂“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dāng)獎率三軍,北定中原”,說的是當(dāng)前的任務(wù),與《后表》“今賊適疲於西,又務(wù)於東,兵法乘勞,此進(jìn)趨之時也”辭義仿佛,所謂“庶竭駑鈍,攘除*兇”,說的是自己的職責(zé)和決心,與《后表》“鞠躬盡力,死而后已”之心志一脈相承;所謂“興復(fù)漢室,還于舊都”,指長遠(yuǎn)的目標(biāo),非認(rèn)為一舉大勝,它與《后表》并不矛盾。
《后表》與《前表》及諸葛亮其他文章,都有如下共同的特點:講究對仗排比、有漢賦駢偶特色;音節(jié)鏗鏘,縱橫捭闔,回轉(zhuǎn)層疊,說理透徹;感情真摯,語言酣暢平易。所不同的只是,《前表》偏重敘事抒情,《后表》專注于論述批駁,互為補充映照,合之為一完璧,故當(dāng)出自一人之手。
(三)諸葛恪不可能偽作。
建興六年冬諸葛亮二次伐魏前曾向其兄吳公安督諸葛瑾致書通報軍情,言“與賊爭競之計”的《后表》應(yīng)是此時傳送到諸葛瑾手中,而后其子諸葛恪看到,再有吳大鴻臚張儼撰《默記》時收錄。
假使諸葛恪偽作,他當(dāng)會大贊叔父,貶抑曹魏,決不會造“難可逆見”一類有余之辭;假使他做偽作的目的是為自己伐魏的樂觀主張做“旁證”,則會轉(zhuǎn)引其辭以說服他人,然諸葛恪“見家叔父表”,只是“喟然嘆息”而已;諸葛恪“見家叔父表”,在公元253年,時蜀漢尚在,兩國使者頻往,知情者均在;又諸葛恪作為吳臣,安肯曰“孫策做大,遂并江東乎?”所以,諸葛恪偽作叔父表章是不可能的。而如系張儼偽作,起碼首先騙不了諸葛恪這位知情者。
至于張儼將《后表》收入《默記》,一則因為儼是主戰(zhàn)派(由裴注引《默記·述佐篇》)可見,二則因為《后表》與《默記·述佐篇》體例相符。張儼曰:“余觀彼治國之體,當(dāng)時既肅整,遺教在后,及其辭意懇切,陳進(jìn)取之圖,忠謀謇謇,義形於主!憋@然,其“陳進(jìn)取之圖”的,主要當(dāng)指《后表》,他之所以主戰(zhàn)并對諸葛亮屢以弱攻強的進(jìn)取方針予以肯定,受《后表》的感染當(dāng)是一個重要原因。
(四)關(guān)于趙云死亡時間,可能是《三國志》有誤。今但知建興六年夏初趙云箕谷失利退回褒谷道,其秋子赤崖屯田,其后活動一概不見史載,即使建興七年春取武都、陰平二郡之重大戰(zhàn)事亦不見有趙云出現(xiàn)。由此窺測,趙云有可能卒于建興六年冬諸葛亮上《后表》前,靈柩運回大邑縣(蜀漢蜀郡江原縣境)安葬時至七年春,陳壽或有可能因此誤記卒年。
7.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五柳先生傳
陶淵明〔魏晉〕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huán)堵蕭然,不蔽風(fēng)日;短褐穿結(jié),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逼溲云澣羧酥畠壓酰裤曈x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賞析
這篇文章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正文。第二部分是贊語。
正文部分又可分為四小節(jié)。第一節(jié)自開頭至“因以為號焉”,交代“五柳先生”號的由來,開篇點題!跋壬恢卧S人也”,文章開頭第一句,即把這位先生排除在名門望族之外,不僅不知他的出身和籍貫,“亦不詳其姓字”,五柳先生是一位隱姓埋名的人。晉代是很講究門第的,而五柳先生竟與這種風(fēng)氣背道而馳,這就暗示五柳先生是一位隱士!罢呌形辶鴺,因以為號焉”,就這樣隨便地取了一個字號。五柳先生不僅隱姓埋名,而且根本就不重視姓字,用莊子的話說,“名者,實之賓也”,本就無關(guān)緊要。但他看中五柳樹的原因也許五柳先生宅邊并無桃李,只有這么幾棵柳樹,這與后面所寫“環(huán)堵蕭然”是一致的。五柳先生的房屋簡陋,生活貧窮,這五柳樹帶一點清靜、淡雅、簡樸的色彩。以五柳為號也就顯示了五柳先生的性格。
第二節(jié)自“閑靜少言”至“欣然忘食”,寫五柳先生的稟性志趣。接著寫五柳先生的生活、性格!伴e靜少言,不慕榮利”,這是五柳先生最突出的地方。閑靜少言是五柳先生的外在表現(xiàn),不慕榮利,才是五柳先生的真實面貌。因為不追求榮利,五柳先生就無須奔忙,不用煩躁,自然也就閑,也就靜,用不著喋喋不休。但這種閑靜少言,并不等于五柳先生沒有志趣。但這一節(jié)主要是寫其“好讀書”而善讀書。但五柳先生“好讀書,不求甚解”,不求甚解就與五柳先生的“不慕榮利”有關(guān)。五柳先生讀書的目的,是一種求知的滿足,精神的享受,所以“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這表明了五柳先生是一位有知識的人,和那個時代的社會對他的限制和迫 害。
第三節(jié)自“性嗜灑”至“不吝情去留”,寫“五柳先生”的飲酒嗜好。作者強調(diào)他的嗜灑是出于天性,而非門閥之士的放蕩縱酒,自我麻醉。但嗜灑與家貧又是矛盾的,他不慕榮利,不能擺脫貧困,便“不能常得”到酒。這說明他不因嗜酒而失節(jié)。至于親友請他吃酒,他卻毫無拘束,一去即飲,一醉方休,又反映了他的坦率與認(rèn)真,并沒有當(dāng)時所謂名士的虛偽與矯情。飲酒是他在那種時代環(huán)境里使自己得到解脫的一種方法。
第四節(jié)自“環(huán)堵蕭然”至“以此自終”,寫“五柳先生”的安貧與著文。他雖然居室破漏,衣食不足,但卻安然自得。這正是他安貧樂道的表現(xiàn)。而“常著文章自娛”,不入塵網(wǎng),則是他讀書“每有會意”的結(jié)果。并且,“忘懷得失”又是他“不慕榮利”的性格使然。這些既與前文相照應(yīng),又收束了全篇。
對五柳先生的生活、志趣作了敘述以后,第二部分文章結(jié)尾也仿史家筆法,加個贊語。這個贊語的實質(zhì)就是黔婁之妻的兩句話:“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边@兩句話與前面寫到的“不慕榮利”相照應(yīng),這是五柳先生的特點和優(yōu)點。陶淵明正是通過五柳先生“頗示己志”,表達(dá)自己的思想感情。文章最后有兩句設(shè)問的話:“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既表達(dá)了他對上古社會淳樸風(fēng)尚的向往之情,又說明他是一位有著美好理想的隱士。同時也是對世風(fēng)日卜的黑暗現(xiàn)實的針砭與嘲颯。
8.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屈原列傳
司馬遷〔兩漢〕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yīng)對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蓖跖枨健
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讒諂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憂愁幽思而作《離騷》!半x騷”者,猶離憂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秶L(fēng)》好色而不*,《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廣崇,治亂之條貫,靡不畢見。其文約,其辭微,其志潔,其行廉。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yuǎn)。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屈原既絀,其后秦欲伐齊,齊與楚從親,惠王患之。乃令張儀佯去秦,厚幣委質(zhì)事楚,曰:“秦甚憎齊,齊與楚從親,楚誠能絕齊,秦愿獻(xiàn)商、於之地六百里!背淹踟澏艔垉x,遂絕齊,使使如秦受地。張儀詐之曰:“儀與王約六里,不聞六百里!背古,歸告懷王。懷王怒,大興師伐秦。秦發(fā)兵擊之,大破楚師于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懷王乃悉發(fā)國中兵,以深入擊秦,戰(zhàn)于藍(lán)田。魏聞之,襲楚至鄧。楚兵懼,自秦歸。而齊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張儀而甘心焉!睆垉x聞,乃曰:“以一儀而當(dāng)漢中地,臣請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而設(shè)詭辯于懷王之寵姬鄭袖。懷王竟聽鄭袖,復(fù)釋去張儀。是時屈原既疏,不復(fù)在位,使于齊,顧反,諫懷王曰:“何不殺張儀?”懷王悔,追張儀,不及。
其后,諸侯共擊楚,大破之,殺其將唐眜。時秦昭王與楚婚,欲與懷王會。懷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國,不可信,不如毋行!睉淹踔勺幼犹m勸王行:“奈何絕秦歡!”懷王卒行。入武關(guān),秦伏兵絕其后,因留懷王,以求割地。懷王怒,不聽。亡走趙,趙不內(nèi)。復(fù)之秦,竟死于秦而歸葬。
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fù)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終無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
人君無愚智賢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為,舉賢以自佐。然亡國破家相隨屬,而圣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內(nèi)惑于鄭袖,外欺于張儀,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蘭,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禍也。《易》曰:“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蓖踔幻,豈足福哉!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至于江濱,被發(fā)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睗O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皆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溫蠖乎?”乃作《懷沙》之賦。于是懷石,遂自投汨羅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其后楚日以削,數(shù)十年竟為秦所滅。自屈原沉汨羅后百有馀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
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鵩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鑒賞
本文是一篇極為優(yōu)秀的傳記文學(xué)。文章以記敘屈原生平事跡為主,用記敘和議論相結(jié)合的方式熱烈歌頌了屈原的愛國精神、政治才能和高尚品德,嚴(yán)厲地譴責(zé)了楚懷王的昏庸和上官大夫、令尹子蘭的陰險。本文所記敘的屈原的生平事跡,特別是政治上的悲慘遭遇,表現(xiàn)了屈原的一生和楚國的興衰存亡息息相關(guān),他確實是竭忠盡智了。屈原留給后人的財富甚豐,他的高尚品德、愛國精神乃至文學(xué)成就,至今具有深遠(yuǎn)的影響。
9.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子魚論戰(zhàn)
左丘明〔先秦〕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zhàn)。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jì)。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jì)也,請擊之。”公曰:“不可!奔葷(jì)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弊郁~曰:“君未知戰(zhàn)。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我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于二毛?明恥教戰(zhàn),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簡析
在此篇文章中,體現(xiàn)了宋襄公是個目光短淺的君主。既然要講仁慈,為何要與人為敵呢?既然為敵了,卻偏又講起仁慈來了。實在是前后矛盾。若要對敵人講仁慈,必先得自己立于不敗之地,方可講得,否則不但受了傷,丟了性命便是連講仁慈的本錢也喪失了啊。再不,就必須消敵于無形,我不為人人之?dāng),人人亦不以我為敵,那才是的仁?宋襄公對敵人的仁慈,也正是對自己的殘忍,子魚在此之間,倒顯得很倒霉,輔佐了這樣一個‘婦人之仁’的君主了,作者主要描繪的是一個迂腐,愚昧的君主。
10.中國經(jīng)典古文賞析
鄭伯克段于鄢
左丘明〔先秦〕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闭埦咕又,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惫唬骸敖嫌杀俸?”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惫唬骸盁o庸,將自及!贝笫逵质召E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惫唬骸安涣x不昵,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倍尾坏埽什谎缘埽蝗缍,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奔榷谥。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xiàn)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惫唬骸盃栍心高z,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对姟吩唬骸⒆硬粎T,永錫爾類!涫侵^乎?”
賞析
《鄭伯克段于鄢》是編年體史書《左傳》的一個片段,卻儼然一篇完整而優(yōu)美的記事散文。文章把發(fā)生在兩千七百多年前的這一歷史事件,具體可感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使我們仿佛真的進(jìn)入了時間隧道,面對面地聆聽歷史老人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一事件的緣起、發(fā)生、發(fā)展和最后結(jié)局。從而,不僅讓我們明了這一歷史事件的真實情況,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相關(guān)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并進(jìn)而感悟到鄭國統(tǒng)治者內(nèi)部奪權(quán)斗爭的尖銳性和殘酷性。
《鄭伯克段于鄢》能有這樣的藝術(shù)效果,有多方面的原因,但主要是記敘得法。此文并不平鋪直敘地記述事件的發(fā)展過程,而是緊緊抓住相關(guān)人物性格的發(fā)展邏輯及其言行展開記述。這樣,不僅使我們清楚地看到,正是相關(guān)人物的固有個性決定著事件的發(fā)展和結(jié)局;同時又使我們在事件的發(fā)展和結(jié)局中,更清楚地看到了相關(guān)人物的固有個性。
通過《鄭伯克段于鄢》,我們還可以深刻地感悟到《左傳》的一種總體行文特點,即不著一褒字,也不著一貶字,而褒貶自在其中。這種手法,也正是《春秋》一書所用的手法。即后來常說的“春秋筆法”。即如我們所說的鄭莊公陰險狡詐、姜氏偏心溺愛、共叔段貪得無厭,并非作者直接告訴我們,而是通過他們各自的言行惟妙惟肖地表現(xiàn)出來。好的敘事體作品,作者的傾向是在真實而客觀地敘述和描寫故事的發(fā)展過程中自然而然地顯現(xiàn)出來的。
《鄭伯克段于鄢》結(jié)構(gòu)完整,情節(jié)波瀾起伏,人物形象鮮明生動.尤其是把鄭莊公老謀深算的性格刻畫的淋漓盡致.鄭莊公先封叔段于京,又聽任叔段"不度","命西鄙北鄙貳于己",既而"收貳以為己邑",最后"伐諸鄢",有人認(rèn)為表現(xiàn)了莊公的"仁慈"和"忍讓",有人卻認(rèn)為他是有意"養(yǎng)成其惡".此事是春秋開篇的第一則故事,除了說明多行不義必自斃之外還講說了兄弟的悌,以及后面潁考叔勸君,莊公掘地見母表現(xiàn)出的孝及君臣之義,是孝悌故事中的經(jīng)典。
“遂為母子如初”的結(jié)尾,有人稱之為丑劇,亦不為過,像姜氏母子這樣早已失去了普通人性的典型人物,在經(jīng)過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掙斗之后,能夠毫無芥蒂再敘什么天倫之樂嗎?何況在剛出生之時就埋下了怨恨的種子,“遂為母子如初”的“初”字就缺乏依據(jù),顯得勉強了,血腥的廝殺早就把統(tǒng)治階級竭力宣揚的那層薄薄的“孝悌”的外衣撕得粉碎了。無怪乎史官對此事的評論也感到為難了。“孝子不匱、永錫爾類”這是作者針對潁考叔而說的。將孝道永賜予汝之族類,似乎是鄭莊公受到潁考叔孝母的感染,其實不過是莊公借此就坡下驢。他之所以欣然接受潁考叔的建議,不過是企圖縫補這些破碎的外衣,掩蓋已經(jīng)充分暴露的骯臟的軀體和丑惡的靈魂。這也是千古*雄的伎倆,因為在這里鄭莊公又集中地表現(xiàn)了他的偽善,而偽善是永遠(yuǎn)和丑惡伴隨在一起的。